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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 第二十九章 周萧势水火 程功鲜卑奴

这一声“景威”,与刚才那一声“景威”,字面完全一样,含义截然不同。上一声“景威”,阴洛呼的是张景威的字,这一声“景威”,阴洛呼的是张景威的名。——却张景威的名与字,都是“景威”二字。名与字相同这种起名,颇为少见,张景威是其中的一个。

张景威执礼甚恭,应道:“诺。”

堂中沉默了会儿,二人相对无言,张景威便离榻告辞。

阴洛也不送他,只叫主簿代劳。

目视张景威在堂门口不慌不忙地穿好鞋履,徐徐而去,阴洛坐於堂上,脑子两个念头起伏。

一个念头是:“秦虏方克洛、邺,今若果攻我秦州,来势必然汹汹,这会是一场恶战!莘公令我与张景威备援秦州,张景威他既敢把令旨丢到一边,要等督君的令,就随他去等,我却不能等,须得及早、尽快,把援兵调好,万不可误了秦州的军事!

“……同时,为了全力协助秦州此战,我汉中的郡内、郡外於近期亦绝不能出现动乱。成固那边的賨人与唐人近日又生械斗,等援兵调好,我就亲去成固循抚一番,务要恩威并施,把他两边都安抚好。还有巴西,司马梁州向我索要从巴西逃入我郡的百姓,我原是不想还他的,可眼下来看,为免另起事端,这些百姓,我就还他便是。”

汉中郡不算很大,西北到东南,最长处四百来里,东西最长处不到三百里,郡中的辖县总共只有五个,民口亦不很多,但治理起来,却很复杂。

首先是郡内,汉中与蜀地的其它郡一样,郡内的族种不少,有僚人、有賨人、有唐人,且賨人、僚人,尤其賨人,即前代秦朝时的板楯蛮是也,生性骁悍,桀骜难治,时不时的就会与唐人官吏、唐人豪强发生冲突,成固县於三四天前,便又起了一场这样的小规模械斗,参与械斗的唐、賨各有死伤,虽死伤不重,亦不容轻视,须得尽快安抚,以防接下来再出现因此导致的持续不安地双方为死者复仇,乃至事态扩大、局面恶化的后果。

其次是郡外,汉中西与武都郡接壤,北与关中接壤,南、东与巴西郡接壤,这三面都是不叫人省心的。

如那与武都郡接壤的西边,尽管武都郡也是定西的地盘,但武都郡的住民多是羌人,其与汉中郡接壤的这一带,羌、賨、唐等各族杂居,族群情势比汉中郡内部还要复杂,武都郡太守北宫越与阴洛,为了两郡接壤处羌、賨、唐等两郡百姓的争水、争地等事,没少公文交涉。

又如那巴西郡,江左在蜀地的三大重将,平西将军、益州刺史周安与振威将军萧尊儒是两个,剩下的那个即是建威将军、益州刺史,现驻巴西郡的程功。

程功此人,虽是唐室在蜀地的三大重将之一,但与周安、萧尊儒不同的是,他并非是跟着桓蒙灭蜀的功臣,事实上,他连灭蜀此战都没有参加。

那么说了,既然如此,则这程功,又是何德何能,能够在蜀灭之后,任掌梁州的呢?

这得从程功的来来说起,较以桓蒙、周安、萧尊儒等这些不管是否寓士,但至少都是生长於江左的这些本地人而言之,程功的经历有点传奇的意味,他是从慕容魏国南奔到江左的。

三十多年前,江左组织过一次北伐,照例因为担心北伐成功会造就权臣、影响到本族权力的朝廷阀族重臣之掣肘而失败了,这次失败没什么可说的,唯一可提的,是在这次失败中,时在军中为将的唐国宗室程欢撤退不利,被魏军给俘虏了。

这个程功,就自称是程欢之子。

程功逃回江左后,自言说程功因心念故国,而被慕容氏杀害了,他是程功在魏国娶妻生下的儿子,他虽然长在胡邦,却亦心念大唐,因是千辛万苦,而乃潜逃还国。尽管大概是因其母为鲜卑人的缘故,程功皮肤白皙,鼻梁较高,须发略黄,可观其相貌,的确与唐国皇族程氏是有相像地方的,并且他对自己这一支的传承也说得很细,唐室因就信了他的话,授任以官。

得以入仕江左之后,凭其在魏国练就的出众骑射之能,靠着自己的勇武,程功渐得重用,后来竟是出任了梁州刺史。所谓“巴蜀”,巴是古巴国,蜀是古蜀国,蜀地其实是分巴地、蜀地这两块地方的,古蜀国之地,即今之益州,古巴国之地,即今之梁州。

程功就任梁州刺史时候,梁州还在蜀地李氏的掌控下,故他的这个“梁州刺史”,当时实是“侨州”刺史,没有什么领管的地盘的,就像江左的幽州、兖州、青州等侨州,包括之前的益州一样,也是只有个名头而已,但随后,桓蒙灭了蜀李,收复了除掉汉中郡、秦德三县之外的其余蜀地,益州、梁州重新成为了实州,於是程功就与周安一道,分别迁治梁、益,从一个侨州刺史,摇身一变,当上了真正的实权刺史,且刺史前头还有将军号,不折不扣的封疆大臣,断非是只任刺史而未加将军号的“单车刺史”。

——据他南奔还唐,至此才不过十来年光景。

梁州的州治,本是在汉中,即现下阴洛郡府所在的南郑县,但如今汉中在定西手里,所以程功就把他的州府放到了邻汉中的巴西郡。

程功名为唐家宗室,出生在慕容魏国,成长在慕容魏国,他人生的青少年时期,日常接触的都是鲜卑等胡,这不可避免地会对他的性格、作风造成巨大的影响,直白点说,如果他确是程欢之子,他虽可算唐人、鲜卑人的混血,但与其说他是个唐人,不如说他是个鲜卑人,有那眼红他仕途顺畅的,私下便辱他是“鲜卑奴”,其人勇则勇矣,至能於马上左右射,可掌权治政,却甚凶虐,——比起周安,他倒不怎么贪财,可残忍好杀,治梁州以来,州中大吏治中、别驾以下,州中大姓郡县豪右之类,只要言语忤逆他的意,即坐斩其首,或者他亲引弓,把之射死,因是治州未久,已把州内搞得民怨沸腾。

这也就使得巴西等郡那些得罪了他的豪强和受不了他的暴政,为了求得活路的百姓,许多都逃出了本地,巴西郡与汉中郡接壤,就有一些这样的豪强、百姓奔逃入了汉中。

毕竟比之程功的治州,阴洛的治郡还是称得上清明的。

民口就是民力,民力就是当今国家最大的财富,这些百姓,阴洛原本是不想还给程功的,接到程功讨要百姓的来檄已有旬日了,阴洛一直没有予以理会,可秦州战事将起,出於大局为重,这百姓只能还给他了。

地方长吏每年招徕到的流民数量,是於今定西朝廷每年评核官吏政绩优劣的一个重要标准,从巴西郡逃入汉中郡的百姓,约有数百户,差不多一两千人,这不是一个小数字,如能把此数百户落籍汉中,今年的政绩考评,阴洛肯定能得上等。想到此,阴洛不免觉得遗憾。

写好了给唐艾的回文,於文中,阴洛保证,三天内,就会把援秦州的部队备好,随时可以西入武都,驰援战场。张景威的事,阴洛於文中一个字也没有提。

然后,阴洛即遣人将此回文送去襄武,呈交唐艾。

南郑到襄武,四百多里地,回文两天后到了唐艾的案上。

唐艾略略看了下阴洛的这道回文,便放到一边,拿起刚才在看的那道文书,继续细看。

这道文书,是关中细作加急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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