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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 第二十六章 鹿为阿瓜得 朝会初交锋

为了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造成最大的影响,莘迩挑选的献鹿之日,是定西的常朝之时。

常朝,本依秦朝前中叶的旧制,是五天一次。成、唐以来,改用秦前期的制度,“公卿朝朔望”,即每月两次,一次在初一,一次在十五。

定西,原先也是一月两次常朝。令狐奉即位后,励精图治,几乎天天听政,虽未明作规章,但过去的近一年中,定西的常朝俨然变成了日朝。前些时,令狐奉下葬不久,陈荪、氾宽等人以令狐乐年幼,需要充足的睡眠长身体,并且也需要有足够的时间来学习文化知识、理政常识等为由,联名上书,又把定西的朝会制度重新确定为了一月两次。

莘迩随时都可以见到左氏和令狐乐,因对陈荪等人的这个提议,他没有反对。

上朝的次数少点也好。

上朝一少,个人的空闲自也就随之多了。

而空闲一多,便有两个好处。

一者,莘迩就可与羊髦、羊馥、张龟等,包括唐艾在内,多会几回面,多讨论几次时事,多想出来几个充实自身实力、应对时局变化的举措。

这些天,羊髦等人尽展己智,积极地出谋划策,莘迩或从中择优选取,或通过他们建议的启发,联系后世的见闻,自己想出一个似乎可用的政措。

集思广益之下,目前,针对当下的朝堂、政治形势,莘迩已经有了几项应对的腹案。

这几项腹案,有的已可着手,莘迩准备今天就上奏朝中;有的还没筹划成熟,需要再斟酌考虑,然后再与孙衍等通个气,得到他们的支持,便亦可上书左氏与令狐乐,请求实行了。

二者,羊髦此前献给莘迩的数策中,其一是与孙衍等结盟,加深对鲜卑义从等部队的掌控,这两条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人与人间的情感乃是慢慢发酵,需要大量的接触、结交,而下空闲既多,莘迩也就可以腾出手来,多与孙衍等士大夫、秃发勃野等胡人军官亲近感情了。

却说这日常朝。

莘迩献上白鹿。

定西王都各府的要吏,皆在朝上。

时值冬季,朝会的地点在四时宫的“玄武黑殿”。整个宫殿的底色以黑为主。文武群臣的朝服也都是黑色。殿内色玄,雪虽已停,然殿外积雪未化,白黑分明,越衬出宫殿的庄严肃穆。

玄黑色大方砖铺成的地面上,一只莹白的大鹿不安地站着,两边大臣们投向的目光各怀讶色。

莘迩从容立於鹿侧,说道:“启禀大王、王太后,臣前日巡视东苑城兵营,无意发现了此鹿。捕拿下后,询问郎中令陈荪,陈荪言道:此鹿就是先王追猎的那头。

“臣故此今日特携之朝会,献与大王、王太后!”

令狐乐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头白鹿,说道:“真漂亮!”

左氏从没有骗过人,这次不仅是骗人,而且是在朝堂这么庄严的场所,哄骗定西国所有的朝中要臣,衮衮诸公,她心情紧张,面颊微红,轻咳了声,照着与莘迩一起事先编好的剧本,问陈荪:“陈公,此鹿可是先王逐射的那头么?”

白鹿虽然少见,也不是世间仅有一头。陈荪早前领命之后,之所以遍寻不到,无法向令狐奉交差,其缘故便是令狐奉记得那头白鹿的大小、特征,他没办法随便找头糊弄。亦因此理,不能莘迩说这头鹿就是令狐奉没能打到的那个,那此鹿就是彼鹿了,还得陈荪出来作证。

莘迩已与陈荪私下打过招呼。

麴爽有意借谣言生大狱的事情,陈荪亦知,他也坚决反对,故是,对莘迩的这个主意他当然会给以配合。

陈荪出班,装模作样地绕着鹿瞅了一圈,回答左氏,说道:“此鹿正是先王追射的那头!”指着鹿耳,说道,“先王逐猎之时,臣从骑左近,记得很清楚,鹿浑身莹白,只左耳略赤。诸公请看,此鹿的左耳颜色可不就是如此么?”

左氏暗松了口气,悄悄地瞄莘迩了一眼,心中忽有说不出的滋味,好像是与莘迩共有了一个小秘密似的。殿上是头大鹿,她胸口如有小鹿,噗通噗通乱跳,双颊的红晕更浓,如欲滴水。

群臣的视线都在鹿和莘迩的身上,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莘迩站在鹿旁,迎受着群臣的目光。

他心中一动,想道:“他娘的,我怎么感觉自己像赵高?……呸!我献此鹿,究之缘由,纯是出於赤胆忠心!焉是赵高那奸佞一流!”深悔不该乱想,搞得自我抹黑,自降身价。

群臣里头,宋方神情复杂,他亦十分懊恼。

他想道:“可惜啊,可惜啊!莘阿瓜早不得此鹿!他要能早日得到此鹿,赶在先王未薨以前,我只需一句‘大王失鹿,莘迩得之’,他必就死无葬身之地!只是可惜,而下幼主当朝,不懂得这些!王太后又信任阿瓜,我纵是进谗,……他娘的,哪里来的进谗,明明是肺腑忠言!我就算进上忠言,只恐王太后也不会信之。且罢,先将此把柄抓住,留待后日,寻机再发!”

一场足以令莘迩人头落地的大祸,在莘迩茫然不知的情况下,被他侥幸躲过。

宋方又心道:“四天前,莘阿瓜上书朝中,辞氾宽的建议封侯不受,这小东西确是谨慎,比麴爽强些,知点进退之道。我阿父遂严命我,不许急於行我的那内外两策。阿父老矣,不复进取雄图。他的话我不能听。这两策,我还是要做!

“唯是,莘阿瓜府中、帐下的那帮人,唐士里头,要么寓士、要么寒士,俱下品寒素,我家向来少与之有来往,一时倒是难选合适的下手对象。羊家与莘家世交,羊馥兄弟以清直立世,料是难以拉拢;张龟是张家的叛徒,为保性命,对莘迩肯定死心塌地,也无法拉拢。

“我听说唐艾近月与莘迩交往甚密。我昔在督府为左长史时,是此人的上吏,略知此人脾性。这个人心高气傲,渴盼功名。且他也算是我的曾经故吏。也许?我可先从他这里试试?

“至若莘阿瓜帐下的胡骑,却是易於着手。胡人贪利善变,我只要不吝财货,如那秃发勃野、兰宝掌、支勿延、乞大力诸奴,还不是手到擒来?”

宋方正在盘算计较,耳中听到莘迩的一番话,顿时大怒,立即出列反对。

那鹿已被牵下,由内宦送去灵钧台的林苑里安置。

莘迩刚刚上了两道奏议,便是他近日与羊髦等商议定下的数策中,可以施行的两项。

一条是:建议朝廷大赦。

一条是:建议朝廷开山泽园囿之禁。

秦朝中叶以降,新帝登位,大赦天下,早是惯例。本朝至今,则时而大赦,时而不赦。

莘迩适才提出,令狐奉辞世,尽管举国悲痛,但令狐乐即位,亦是国家的喜事,宜大赦境内,以彰令狐奉和令狐乐的爱民仁德之意,同时,也可以此为令狐乐这位新主收揽一下民心。

“山泽园囿之禁”,山林、野泽,虽是自然环境,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山林中、野泽中的物产却不是百姓们的,而是属於王室的。当然,山泽之物,现下也不是全被王室占据,阀族在其中也是占了不少的。定西还好一点,不像江左,事实上大多都已被阀族占为私有。

这条法规禁令,明显是收利於上,是对寻常百姓的剥削。

莘迩在建康任太守时,对此禁就非常反感,老百姓已经贫苦到一家只有一身衣服,日常野菜充饥亦难,衣不蔽寒、食不饱腹的境地了,山林、野泽的产出,王室与阀族还霸占不放,要么不许百姓捕捞,要么课以重税,真是岂有此理!

於是,今天他同样以“为令狐乐收揽人心”为由,拣取以往历代明君开山泽禁令的故事,提出了“开山泽园囿之禁”的意见。

宋方手捧笏板,昂首直立,大声说道:“《管子》云‘赦出则民多不敬,惠行则过日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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