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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义强边洗脚边道：“赵书记这次下来，是视察教育工作？”
赵长城望着远处层峦叠障的山峰，答非所问地道：“唐支书，那边山里也有人住吗。”
唐义强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一下，笑道：“有呢那边是凤凰山，上面住着不少人呢。”
赵长城听了，轻轻“哦”了一声。
唐义强洗了脚上岸：“古辈相传，那山里曾出过凤凰，至今还留有一个遗迹，叫做凤鸣涧——老话了，也不知真假。”
赵长城点头，看似不经意地道：“那上面的孩子上学很难吧。”
“难”唐义强搬来两块石头，请赵长城和李小慧坐下，自己就在草地上坐了，顺口答道：“主要是离学校太远，很多人家的孩子，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就算有几个勉强读上初中的，成绩也跟不上，很难读出去，山里人就更加断了念想。哦，倒是听说有一家的女娃儿，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但那是极个别的天才吧。山区，没通电，农活重，路又遥远，落后啊！
赵长城听了，感觉现实的状况，只怕比县教育局的文件中所写还要严峻，不由得忧思仲仲地道：“教育局就没想过法子？在山区多设一所学校吗。”
唐义强嘿嘿笑：“这根本不可能现在老师的工资都拖着几个月没发了，哪里还有钱去盖新学校？”
赵长城默然半晌，实行分税制以后，县乡级财政一度紧张，这是历史事实。
唐义强掏出烟来，递一支给赵长城，赵长城接过，放进嘴里，一抹身上，才发现没带火机，便有些尴尬。
唐义强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过身子，给赵长城点着了火。
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给上级领导点烟，感觉有些刻意讨好的嫌疑，脸色有点讪然。
赵长城笑道：“唐支书，村里人参加农畜种养，积极吗？完成情况怎么样？”
唐义强道：“赵书记，我说实话吧，你搞的那些东西，都是新鲜玩意，村里人都是老套路了，不习惯改变，平时有空，就打打牌消磨时间，连多喂一头猪都嫌累得慌，冷不丁派下这么重的任务下来，我们村还真的难完成。”
赵长城皱眉道：“你再说具体点。”
唐义强道：“我们村的农户，愿意参加各种养计划的，五户里头，最多一户人家都是那些手脚勤快，有想法有干劲的人家。大部分人家呢，一来，年轻人出门打工去了，家里劳动力本就不足，也就不愿意参加这计划，二来嘛，新鲜东西，大家都看不到实在的好处，都怕白白折了工时。”
赵长城看了李小慧一眼，有些恼火，但当着唐义强的面，并没有多说。
李小慧却是心尖儿一跳，前不久赵长城还问过她农畜种养情况，她回答说一片大好，农户们都积极参与。
她也是随口一答，哄赵长城开心呢，哪里想到赵长城会亲自下来询问做工作做到这个份上的镇委书记，也就赵长城这个家伙吧？
赵长城叹道：“是我对农村工作的艰苦性和困难度还认识不够啊。千百年来，农民都是守着田地过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养成了一定的惯性和惰性，要改变这种状况，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激发他们发家致富的热情。”
李小慧道：“赵书记，是我工作没做好，你批评我吧。”
赵长城笑道：“不怪你。南巡首长说得好啊要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只有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其它人才能看到希望，同时也会产生动力等人家建起了新房子，买上了新三件，用起了高档货，农民心里面才会生出攀比之心，兴起赶超之意，才能奋发图强，想法子发家致富奔小康。”
唐义强听了，叫道：“说得好哇赵书记，我大会小会也参加过不少，要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话，也听过不下百来遍，真正听懂了的，也就刚才你说的那番话以前我还心存疙瘩呢，凭什么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啊？不是人人平等嘛？嘿嘿，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蛮有道理的。”
赵长城道：“那你们村的任务，能完成吗？这可是市里交待下来的任务，必须完成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唐义强道：“赵书记，你放心，我就是跑断这条腿，也要说动那些懒虫们，保证完成镇上分配下来的任务。”
赵长城点点头，心想其它村子里的情况只怕也差不多，别看他们的支书主任蹦达得欢，那都是做给领导们看的，只怕实际工作起来，困难比大方村还多，难度还大。
他也明白，这个难题，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现在可想可行的办法，也就是快点做出成绩来，取得村民们的信任，同时让他们看到大棚养植和生态种养的利益所在，才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他吸了一口烟，问道：“唐支书，我们再来谈谈学校的事情吧。那个，以往都这样吗。”
唐义强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是的。老师们都种着几亩田地呢，他们也是人，也要吃饭哪光靠那几个死工资，可难养活一家子人他们都是书生，那骨架子，干农活差了一大截，每当忙不过来时，都是叫学生帮忙。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他见赵长城脸色凝重，生怕他会对村里的几个教师下狠手，先试探着问。
赵长城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远方，吸着烟。
赵长城越是镇定，唐义强越是坐立不宁，心里越发忐忑，捉抹不准他心里的想法，又说道：“每个地方都这样耽搁不了学习，这也算是劳动课吧？我们以前读书，天天就是出外劳动，照样考满分呢。”
赵长城吸完烟，将烟头在泥土里摁灭：“唐支书，这样吧，你去通知一下，我想见见几位老师。”
唐义强马上起身道：“我这就去王校长家里一趟，跟他一起发通知。”
赵长城点点头。
唐义强拍拍屁股，飞快的走了。
树阴下很凉快，一股清凉的风，从远方的山谷里吹下来，送来稻谷的芬芳和泥士的气息。赵长城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笑道：“小慧，农村里的空气就是好啊，等我哪天不想做事，不想当官了，我就到乡下来砌幢楼房，过悠然自在的农家生活。”
李小慧抿嘴笑道：“是不是还要讨一房会干农活的老婆？男耕女织啊？”
赵长城失笑道：“这倒是个问题啊，我女朋友只怕不会愿意下乡来陪我啊。看来我的理想，这辈子很难实现啰。”
李小慧笑道：“你老婆要是不愿意陪你下乡，我来陪你呗你啊，就天天悠闲地享受这乡村的风光，我呢，下田种地，每天做最绿色的食品给你吃。”
赵长城见她不像说笑，不敢就此问题深究下去，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你看过县教育局的文件了吧。”
李小慧见他忽然一本正经，便也收起笑容，点头道：“看过。赵书记，教育的事，我们能力有限，帮不了很多忙，你不要抱太大希望，上面不可能拔很多资金下来，没有资金，谈教育简直就是寸步难行。我们下面的人，就像是没娘的孩子，上面既不给你奶吃，还不许你哭，事还得做好了，做得不好，还要挨骂。”
赵长城笑道：“你这不是在拐弯抹角的说我吧？我平日里没克扣你们吧。”
“没有，没有。赵书记，我是就事论事。我知道你是个好官，我怕你瞎操心，费力不讨好。”李小慧连忙撇清。
赵长城点头笑道：“我何尝不知——只是，尽我心力罢了。”
正说间，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驶了过来，擦着李小慧疾驰而过。
赵长城生怕伤到李小慧，连忙抓住她的手，将她的身子往这边拉了拉。
李小慧还真吓了一跳，若不是赵长城拉得及时，只怕真要撞上也未知
饶是如此，汽车溅起的泥土，扬起的灰尘，扑头盖脸地将两人淹没。
赵长城愤怒的起身，刚刚那悠然的心情，美好的影像，清新的空气，全被这辆小汽车的到来，化为乌有。
那桑塔纳车速很快，沿着弯弯曲曲的乡村公路，飞弛而去，惊起一路鸡飞狗跳，只留下一个尾巴和满路尘土给赵长城瞻仰。
“这谁的车子？怎么开车的呢？叫我找着了，非砸了他的车不可，小慧，你没事吧。”赵长城怒气冲冲，恨不得马上将车主拖下来揍上一顿。
李小慧拍着身上的尘土，摇头道：“没事。赵书记，我刚看了下，那是泗水县的车，我在县城时见过。”
“泗水县的车？大方村有做大官的吗。”赵长城若有所思。
李小慧掏出一块手绢，在溪水里浸湿，帮赵长城擦脸：“那我就不知道了。算了吧，跟他们一般见识，那是低了赵书记你的身份。”
赵长城很生气地道：“他刚才差点伤到你。”
李小慧故意蹦蹦跳跳了几下：“你瞧，我这不是没事吗。”
赵长城哼道：“幸亏你没事，要不然，我——”
李小慧听了，便有些感动，深情地叫了一声：“赵书记，我……”
“啊呀赵书记，原来今天真是不巧，老师和同学们，都出任务去了。”唐义强抹着脸，小跑着过来，连声嚷道：“我竟不知，原来他是今天回来学校所有的老师和学生，都去他家大院子里列队欢迎去了。穿得整整齐齐，排得一列一列的，举着大红花，跟电视里欢迎中央首长一个架式。”
赵长城当然听得云里雾里，但也估抹了个大概，问道：“刚才过去一辆泗水的桑塔纳，莫不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唐义强拍手道：“肯定就是他听说早上要回来的，有事耽搁到现在。”
赵长城听了，脸色一变：“那师生们不是在毒日头底下晒了大半天？”
唐义强点头道：“可不是嘛我刚去他家看了，好几个学生都中暑了。”
“荒唐他就算当再大的官，也不能如此对待一群小学生”赵长城右手用力的一挥，这是他的习惯动作，表达一种极大的不满和愤怒！
李小慧问道：“唐支书，那个人是哪个啊？当什么官呢？”
唐义强脸色讪讪地道：“张宏刚，县教育局的副局长。”
李小慧轻轻哦了一声，随即不屑地道：“那不就是一个副科级干部嘛，还没有赵书记的官大呢怎么这般猖狂啊？”
唐义强一听这话，心里一乐，敢情这两位跟那个张宏刚很不对付呢笑道：“人家是县教育局的官，跟赵书记不同，嘿嘿，人家地方大嘛。”
赵长城听得够呛，心想这唐义强说话还真直率。
唐义强丝毫没留意到赵长城的反应，继续道：“赵书记，惠主任，两位是不是也到张家去坐坐？看看热闹？”
赵长城摆手道：“免了吧。第五十八章白眼狼唐支书，你先去忙吧，我们随便走走。”
唐义强道：“那行，那先说定了，中午饭到我家里来吃，我吩咐好了，家里正杀鸡呢，你们可一定要来。”
李小慧笑道：“有好吃的，我们一定到。”
唐义强笑了笑，便往田里赶去。
赵长城低眉寻思了一会，说道：“小慧，要不，我们去拜会拜会那位张副局长？”
李小慧笑道：“人家衣锦还乡呢，你不会去添乱子吧。”
赵长城伸手就刮她鼻子：“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对，我就是想去给他添点堵他不是要风光吗？我们就给他锦上添花走。”
李小慧道：“要不要叫上唐支书？”
赵长城望了一眼正往田里赶去的唐义强，摇头道：“唐支书很忙呢。”
李小慧会意，跟着赵长城，沿着乡村里唯一的一条泥土马路，往里面走去。
张副局长的家并不难找，走不多久，老远就听到小学生们热烈的欢歌笑语。
赵长城和李小慧走近了，看见学生们整齐地列队，站在张家门外的晒谷场里，烈日，挥舞着手第五十八章
白眼狼中的大红花，唱着歌儿，欢迎张副局长衣锦还乡。
张宏刚的大肚子，秃头在太阳光下闪着油光。他正站在自家屋檐下，同几个人握手寒暄。
这是他荣升副局长之后，首次回家，事先也没想到会受到如此礼遇，受若惊之余，大感脸上有光，腰杆子也更直了，对几名小学教师也都以礼相待。
赵长城站在外围看了半晌，皱眉道：“就算是要欢迎上级领导，在学校里面举行一个仪式也就行了，没必要搞得这般隆重吧。”
“哼，这是拍马屁谄媚这个学校的校长，肯定是个小人”李小慧说话，总是顺着赵长城。
赵长城望了她一眼，笑道：“你说我们该不该过去呢？”
李小慧指着那边道：“为什么不过去？难不成你还怕扫他的面子不成？这种人，当上领导，肯定是个贪官。”
赵长城一怔，忙嘱咐道：“说话不可这般直率，待会你尽量少说话。”
李小慧呶嘴道：“我只是实话实说嘛，这也有错？你治下出了这等荒唐事，你就不管管？”
赵长城抹了抹鼻子，失笑道：“你当我是谁呢？人家可是县城的官，我能管得到？再说了，这算不得什么荒唐事情吧？巴结上级，人之常情嘛。哈哈，改天我若是衣锦还乡，只怕也希望有人这般巴结我呢。”
李小慧生气道：“你就爱打趣人家你分明不是那种人，偏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
赵长城收了笑脸，叹道：“我是说真的，我们此刻过去，除非是锦上添花，若是存心捣蛋，立马得罪一干人等，明水以后的教育工作只怕更难展开。”
李小慧怔忡一会才道：“赵书记，你官没当多久，性情却是变了。”
赵长城苦笑着摇摇头，经过这么多事，他对官场有了一定的认知，慢慢接触到里面的许多潜规则，深深明白，在官场里，你若是想整倒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每个人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每个人都有他背后的势力，他的圈子，他的死党，牵一发而动全身。
最近几次的斗智斗力，更加让赵长城明白，丢卒保车，人人都会，而整倒一两只卒子，对大局无关痛痒。
聪明的做法，是一个和字，一个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