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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四九五 江下繁花(十四)

“你……”沈凤鸣几乎便待发作,陡觉程方愈的手有些不对。他是以右手捉住了自己——离自己更远的那一只手。而左手藏在袖中,沈凤鸣已见他衣袖尽红,适才只以为是沾了夏琛的血,可现在想来,他左手多半是在适才受了伤。

程方愈已经压住了喉咙,“想办法,找个地方。”他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不能让人知道——他还活着。”

沈凤鸣的心骤然如被紧紧一捏,提到极高,“你说他……”

“要赶快施救,可是,这里不行。”程方愈默促促道,“这建康怕尽数是东水盟耳目,你可有信得过的友人,能暂作收留?”

“有!”沈凤鸣猛道。太过突然的希望令他回答得不假思索,那一时他心下不知为何便只想到了——宋然。如果是宋然,再困难的事,似乎也能办妥,况他本就在这建康有所经营,又有京中身份,若得他帮忙,当能替夏琛遮过这一劫。宋然此时大概尚在宴请田琝等一干人等,虽不知在何处,可想来不会太远,这干人身份显赫,去向一问便知。

可便是这一个字说出口,沈凤鸣心下忽又顿了一顿。寻宋然帮忙——如此做固对夏琛有利,却只能给宋然引去数不尽的麻烦,执录之密只怕都要大增暴露之虞,但凡尚有它途,都绝不应如此冲动行事。

程方愈见他又似迟疑,急道:“怎么?”

“我是有朋友能帮忙,但他此际不在家中——一时半刻,恐来不及寻他。”沈凤鸣道,“君超这情形,只怕等不了。”

“那你倒是……”程方愈方开口,只见适才追凶而去的鲁夫人等几个已回了来。沈凤鸣心念一转,开口问:“鲁夫人可捉到凶手?”

鲁夫人摇头:“那凶手轻功绝顶,惭愧,我脚力欠佳,实难跟得住,只能先回,不过万先生还在追赶。”

沈凤鸣皱眉:“凶手残忍狡猾,莫要反吃了亏。”

“万先生身手过人,宵小之辈,当不是对手,定能为夏少庄主报仇。”鲁夫人说着恨恨道,“这曲重生如此嚣张,我不信便没有人能制得了他!”

“鲁夫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沈凤鸣道,“夏家庄在这建康的处境,夫人也看到了,以前那些所谓朋友,怕是都已自保不暇,唯夫人高义,还肯施以援手——如今君超惨遭不测,事出突然,此仇虽不可不报,可他尸身终不可长曝于此。如今要等万前辈他们的消息,能否请先借鲁家庄停灵半日,待休整后,再行计划下一步。”

鲁夫人深吸了口气,点点头:“理当如此。外子亦为那奸贼所害,可怜他一世英雄,却落得尸骨无存——我孤掌难鸣,但若诸位有报仇之计,我们鲁家庄上下,定助一臂之力。”

沈凤鸣道:“夫人放心,定叫他们血债血偿。”便向程方愈看一眼。程方愈似乎也知没有更好的办法,并无反对之意,只道:“既如此,沈凤鸣,你先去找人定一口棺木。”

沈凤鸣心下恚怒于他对自己这般呼喝来去,待要反唇相讥,鲁夫人已道:“程左使手上怎样了,这伤怕不可不理。”

程方愈原似不愿将那受伤的手露出来,可鲁夫人既然问起,他遮掩不得,只能掀了衣袖。沈凤鸣在一旁看着,此时已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只一瞬就明白了程方愈是如何受的伤——那一只左手,应是在食月刺客长枪袭来的千钧一发,被迫徒手握住了枪尖,试阻住它的恶行——就如适才三十握住自己匕首。可匕首只是轻器,长枪却是重击。即便是以程方愈数十年擒拿手之力,竟也无法阻止那悍然一击——枪尖全力猛突,锋刃自他拼死以握的左掌之中碾斩而前,终还是透入了夏琛心胸,而这只左掌也为此筋脉尽断,暴露出了模糊血肉,与森然白骨。

“你还不快去!”程方愈瞪着他。

沈凤鸣原待要说,“你自己怎么不去”,此际却不知为何说不出声。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要与这个占满了他全部噩梦与仇恨的人协力为营,这种感觉虚幻、荒唐、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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