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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五〇六 难平风烟(三)

程方愈没有强求。当年的他与顾世忠,亲眼目睹了彻骨是如何伤重惨死。魔音不分敌我的巨大力量于那个年轻的自己而言,确实太过骇人。他不知道彻骨与屋中那个女子是什么关系,但他至少看得出来,以彻骨的身手,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屋中之人不肯离去,即便不敌也绝不至于无法脱身。他没有想明白,他为何要以性命去保护一个并不曾顾忌到他性命的人,尤其——他难道不该只是个出卖旧友的叛徒?

人人都知道,捉拿慕容,消灭余党,是他和顾世忠立的大功,而那些细节,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天长月久,他渐已淡忘了当日种种,顾世忠死后,更少了人能与他共情那样的记忆。他不再如年轻时般失眠于魔音的梦魇,他有更多得多的繁琐之事要思考与烦恼。“彻骨”也好,那个“魔女”也好,都不是他什么人,一把火烧了干净,为什么要将他们留在记忆中?

他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沈凤鸣与他有同样的记忆。数月前听说魔音横扫洞庭一战的时候,他也曾怀疑,当年的魔女和今日的魔教,是不是有着某种关联。他欺骗自己没有。可适才——沈凤鸣持着短匕突然闪到自己身后,那动作偏像极了十八年前的某个晚上,差一点拿走自己性命的刺杀。魔女和彻骨的影子,在同一个人身上重合了。

他并不因此觉得自己就合该死于沈凤鸣之手,因为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只是他在意识到原来沈凤鸣也拥有那天全部记忆的时候,发现自己想象不出,那段自己尚且视同噩梦的过往,于沈凤鸣而言,又该是什么样的黑夜?他深知若换作是自己,在沈凤鸣这般年纪决计无法走得出这般黑夜,否则他不会深溺于顾笑尘之死无法前行,带了所有的恨意,终于造就了残音镇之殇。倘若今日易位而处,他想自己断不能如沈凤鸣这般,为了任何理由,将匕首掼下,容自己的仇人再活十年。

沈凤鸣到底是坐下来,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寒天的饭菜只需要片刻的延搁就足以凉透,热气很快散尽,留在桌上的,只有消失了生力的僵冷。他忽然很想念那个曾在他透骨寒冷时,抱住过他的秋葵,虽然此时此地,这回忆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

那些付上全部身心才换来的温暖,真的会永远属于自己吗?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他的湘夫人也会像他的母亲那样,作出一些他无法看懂的选择。可他——还是无法不在这样的寒冷里想她,想要在淡平的岁日里陪她欢喜,想在未知的危险里为她挡住凶厄——无法止歇。

大概那一年的彻骨,就是这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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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街,落过了一点小雨,格外冷。

秋葵已不知自己是第几次向街的极尾眺望。直到暮色将临,她才在渐起的夜雾中,等来了那乘马车。

“邵大人,怎么样?”她顾不得什么姿态地迎上去。

邵宣也下了马,一面扶出车里的邵夫人,一面道:“秋姑娘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秋葵轻“哦”了一声,可这似乎并不是她要的答案。她只能再追问了一句:“君黎呢?他醒了吗?”

邵宣也向他摇摇头,已从马车下来的邵夫人接了话:“姑娘不用太担心,君黎大人没有性命之忧,主是太疲累了。”

秋葵咬了咬唇,“我……我还是想回去。他这般重伤,一个人在那,我实是放心不下。”

“秋姑娘若决意要去——可以,我送姑娘过去。”邵宣也道。“姑娘上车。”

“有劳你了。”秋葵说着转向邵夫人,“那依依……先有累夫人照顾。”

邵夫人点头:“万事小心。”

秋葵上了马车,那车摇摇震震,向着禁城而去。她强捺住心里的焦灼,靠在车壁,可双手还是下意识抱住自己,不知——该要如何面对这场断然而至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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