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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五三六 黑竹疑鬼(二)

无影耷拉着脑袋走出来:“沈大哥……”

“我是不是叫你无论有什么事,都立时送消息来一醉阁?”沈凤鸣道,“那么多人出任务,那么多天都没回来,你不告诉我?你天天蹲在这干什么了?”

“可是……”无影申辩,“我以为你知道啊,你那天不是在吗?”他停了一停,“就那天——你来了啊,我以为你就是为他们要出发了才来的——不是吗?”

“也就是说,我上次来这里的那天——正好是他们出发的日子?”

无影点点头:“没错。”

“一共去了多少人?”

无影一时答不出来,向众人看,众人却也在面面相觑。“我知道的有六个吧。”有一个原属马斯的银牌道,“但只是我知道的,应该还有几个不住这的,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会合。”

沈凤鸣沉默。四五十个人里,没有一个摸清了这件事的底细——这个时候他突然就想起戎机——难怪那天戎机对这黑竹众人是那般嘲笑的口吻。如果是戎机那样的人,说不定就能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可他自那日之后,却没有再出现过。

“可能……有十二个。”还是适才那个守夜的少年手里拿着记录出入的册子,借着灯火兀自比对,“……嗯,也可能,还不止。”

“是哪些人,说名字。”

“我……我是据他们平日里来这里的习惯,还有轮值调换的记录猜的……”少年便将推测的名字一个一个念着,总共念了有十四五个名字,停了口,不大确定地看了沈凤鸣一眼,“不一定……不一定都对,但应该差不多。”

“好。”沈凤鸣看向众人,“他念到的这些人,离开之前,有没有谁与你们提过这次任务?”

“阿末说过,”一个人说话,沈凤鸣认得他叫温蒙,“……其实也不是他说的,我跟他住一块儿,是我看他整点行装,好像要出任务,去问他,他才承认。他说这次是‘密令’,要求他出发之前,见到谁都不要提起,免生事端。所以我也没追问了。”

“这个大家都明白,”先前说过话的银牌道,“有时候就是不能说,但谁还不知道是出任务,不然还能是做什么?而且那天凤鸣是在,正好去的又是那几个,怎么,现在意思是说,你不知道这事?”

沈凤鸣深叹:“对。‘令’不是我发的。我根本不知道。”

“那也可能是大哥发的。”温蒙道,“半个多月前——他不是在吗?”

“你不问我现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温蒙一怔。

“你能想到是君黎发的,我想不到?”

温蒙只好闭紧嘴。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定要现在将你们都叫过来?”

没有人说话。

沈凤鸣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他们应该是失手了,恐怕一个都回不来。但我却连是谁让他们去的都不知道。”

人群中起了几点抑不住的私语,有人忍不住道:“一个……一个都……回不来?”

“眼下的情形就是,有人,假造了黑竹令,或是金牌令,将我沈凤鸣的人,骗去杀他想杀的人。”停了一停,他还是道,“——骗去杀夏家庄庄主夏铮。可是行刺没有成功,反被夏铮看出了黑竹的行藏。”

“夏铮?”有人惊讶,“可明明……”

“对,明明,君黎说过,黑竹会要保夏铮,保夏家庄。可他们还是去了,为什么?”他看向那个说话的少年,“如果是你,如果你接到这张密令,上面说,要杀夏铮,事出机密,出发之前,不要在任何场合提起此事,只管在某日某时去某处会合,你会怎么办?”

“我……”少年道,“我当然……要先问问清……”

“你会先问个清楚?”沈凤鸣冷笑,“你现在自然可以这么说。可于他们当时而言——不会。密令上说得明白,出发之前你不能与任何人提起。所以阿角就算见到我,也没说什么。他觉得如果我要说,我会告诉他,他却不敢当面问。换成是你也一样,你只能自己一个人猜。你会想,这道令之所以为‘密令’是不是正因为它叫人完全意想不到?君黎和我一直口口声声要保护夏家庄,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这想法不是无根无据,因为正好是他们接到密令前几天,黑竹会一直守着夏家庄的队伍撤走了,而君黎也正巧同青龙谷结了仇——青龙谷和夏家庄可是几十年的亲戚了。偏巧不巧,建康的武林大会传来风声,说原来君黎一直想图谋夏家庄里的某个‘秘藏’。你心里恍然大悟,可能君黎,或者我,其实一直不过为了某种目的在演戏,之前种种都是假的,这张对付夏铮的密令才是真实,而就算后来听说君黎派禁军守住夏家庄,那可能也是‘围困’,而不是‘保护’,是为了他自己找秘藏,为了不让旁人插手。当然,那些你都管不了,你想得越多,你就越觉得反正你只是个听令于人的人,更不应该多问;就算你还有最后一丝疑惑,等你带着这丝疑惑到了会合之地,发现十几个人都来了,而且来的都是一向最合的伙伴,也就放落了心——却不知道其实每个人都是与你一样的心思。”

他停下来,看着那个少年,“是不是这样?”

少年一时愣怔着,不敢说话。

沈凤鸣苦笑了下。人心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但做出的事却并无不同。简单的人自然简单处之,接什么样令做什么样事;复杂的人就复杂处之,将别人也想得复杂,终也觉得即便那些命令自相矛盾也都不算出奇。那个伪造密令之人算是足够聪明,在他认识的人里,一向只有单疾泉有这等洞察与心智,可就算单疾泉只怕也没有这般了解黑竹。

“我知道,”他说,“前些年跟着张弓长,你们也见多了,再匪夷所思的命令都有,出尔反尔杀个夏铮算得了什么。但我现在明白告诉你们,这次不是我,也不可能是君黎。这人是怎么伪造的假令虽然还不清楚,不过他对黑竹很了解,时机拿捏得也很准,算计得一丝不差,我眼下不说他就一定是冲着黑竹会而来,或者只不过利用我们,但你们没被选中的最好不要以为是逃过了一劫沾沾自喜,下一次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君黎现在不在,我就这么说——在此事彻底查明之前,‘黑竹令’、‘金牌令’都不会再有。在临安的所有人,每天至少到总舵来一次,把你们的名字和手印都给我留在这本记录册上。你们都不笨,应该知道,我是不想有人再死得不明不白。”

他斜目瞥了瞥那个手上还拿着记录的守夜少年:“就你们两个吧。把每个人来的时辰都记好,谁要是一天没来,就告诉我。”又将目光找见那个说过话的银牌,“你派几个人明天把这事知会出去。告诉所有人,有关于这次事情的任何线索,或是再有可疑之发现,我都要知道。”

两个人当然都没敢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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