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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血脉 第109章 代号:沙王(上)

“而你知道,在这个场合,这个时间,你耽误了多少大事吗?”

“我知道。”

泰尔斯极快地回答。

“但我也知道,”他收敛心情,回到他的战场,抬头面对国王:“在我们说话的当口,王国上下,还有人在苦苦等待,有人在惴惴不安,有人在绝望死去。”

泰尔斯的表情严肃起来:

“还有更多的人,他们不知道等待在自己前方的,是怎样的命运。”

他对上父亲的目光:

“所以我必须来。”

“必须来?”

铁腕王冷笑出声,眼眸里却殊无笑意:

“我没带王冠,却带了头颅。”

国王嗓音一寒:

“怎么,你要来拿吗?”

夕阳正好落到窗外,凯瑟尔五世的身影在猩红的背光中,漆黑模糊。

泰尔斯笑了。

没带王冠。

却带了头颅。

努恩王死后,那带着斑斑血迹的龙鳞王冠在他的眼前闪现。

下一个瞬间,狱河之罪在他的血管里汹涌起来。

王子面色一冷,身影闪动,扑向国王!

唰!

在椅子和地面的摩擦间,只见泰尔斯表情决绝,离座前倾,手掌倏然伸向对面的凯瑟尔王!

铁腕王纹丝不动,毫无惊诧,只是冷漠地望着越来越近的泰尔斯。

啪!

一声闷响,巴拉德室恢复了平静。

夕阳和火光将泰尔斯的身影映得鲜红血腥。

而他的手掌停在议事桌上方,却已被牢牢制住,不能寸进。

距离凯瑟尔王,只有几尺之差。

灯火一阵摇曳,带动光影震动,感受着迟来的劲风。

“我说呢,你果然在啊。”

泰尔斯面无表情,看也不看突现眼前的神秘身影:

“约德尔。”

约德尔·加图——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具护卫正单膝跪在议事桌上,死死扣住泰尔斯的手腕,将身后的国王护得严严实实。

约德尔没有回答。

他的面具厚重死板。

他的手套冷若冰霜。

他的动作稳定如常。

泰尔斯看向自己手掌所向的地方,叹了口气:

“可惜啊,就差一点。”

面具护卫稍稍低头:国王身前的桌面上,泰尔斯的手指下方,静静地躺着一封皱巴巴的信纸。

封面上,鸢尾花状的火漆漂亮而精致。

约德尔顿时一愣。

他抬起头,紫色面具上的幽深孔洞与泰尔斯双目相遇。

“放开他。”国王的声音冷冷响起。

泰尔斯弯起嘴角,他看着面具护卫,挑了挑眉毛:

“我想,他说的是你?”

约德尔沉默了一瞬。

下一秒,泰尔斯眼前的空气荡漾出波纹,激扬出涟漪。

约德尔的身影模糊起来。

面对这熟悉的场景,泰尔斯只是牢牢地盯着那副面具,仿佛能盯穿它,直刺其后的另一双眼神。

很快,泰尔斯只觉手腕一松。

涟漪彻底消失。

泰尔斯感受着手腕上残留的疼疼,叹了口气,把一丝怅惘赶出心头。

他既已作出决定,就没有余力怀旧伤故。

少年伸手抓起那封信,从议事桌上退回来,坐回座位。

“所以,这就是‘屁屁头儿’说的那封书信。”

屁屁头儿。

凯瑟尔王皱起眉头。

泰尔斯一边读信,一边心不在焉地解释:

“哦,你知道,秘科有一个小组,叫‘王子的屁屁’……算了,不重要。”

眼见铁腕王并不在意,泰尔斯耸了耸肩,草草扫过信上那笔优雅从容的文字,提取要点。

“啧啧,缴税替役,还要支持常备军预算?”

泰尔斯放下信纸,目现精光:

“祝贺你,想必梭铎大人很开心,裘可大人也很满意,你扩充常备军的心愿完成了,所有人皆大欢喜?”

凯瑟尔王沉默了一阵。

“你不惜破禁闯宫,”几秒后,国王幽幽道:

“言出大逆,行同谋反,就是为了说这个?”

泰尔斯笑了,他的笑声很大,响彻巴拉德室。

但国王依旧表情欠奉,只是冷漠地望着他。

直到泰尔斯笑容一敛,肃言道:

“那么,坑呢?”

铁腕王眯起眼睛。

他的轮廓在灯光下变得越发明亮清晰,不再是逆光的模糊阴影。

“坑在哪里?”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前倾上桌面,举起手中信件。

“我说啊,这封《请愿书》又是吹捧又是自辩的,既要上供税金还要自废兵役,甚至不惜自污声名,也要为你公开呼吁,让全国贵族跟随效仿……”

“除此之外……”

少年眼睛微眯:

“詹恩·凯文迪尔,给你留下了多少坑?”

那个瞬间,凯瑟尔王瞳孔微闪。

“多少陷阱?多少难题?多少障碍?多少华而不实的漂亮话?”

“多少他笑意盈盈用心险恶,而你却咬牙切齿拿他无可奈何的招数?”

凯瑟尔王没有回答,但他周围的氛围却越发冰冷。

看见对方的反应,泰尔斯嗤声摇头,也不逼问,只是重新靠回椅背。

“我知道,从他六年前雇佣吸血鬼刺杀我,从而不得不赔了你几个沥晶矿藏开始,你跟他的关系就不错,君臣相得,时有配合。”

或者……交易?

“但是相信我,父亲,我跟詹恩,我们可是老相识了。”

泰尔斯凝望着手里的信件,目色渐凉:

“宁因友故,不以敌亡。”

“跟盟友比起来,敌人更了解彼此。”

国王细细打量着他,沉默了几秒,这才哼了一声。

“有趣,你了解翡翠城?”

泰尔斯抬起目光,果断摇头:

“不,我一无所知。”

凯瑟尔王皱起眉头。

“但我知道,詹恩绝不是待宰羔羊。”

詹恩的形象在他眼前出现,让泰尔斯一阵出神:

“他自诩清高却精于算计,从不做赔本买卖,当面人模狗样,背后睚眦必报,是个精致又难缠的利己混蛋。”

泰尔斯回过神,认真地看着国王:

“他不会因为一柄在宴会上‘不慎丢失’的武器,或者说,他不会因为谋害星辰王子这种区区小事,就为你当牛做马,倾情奉献。”

少年的话音落下,可凯瑟尔王表情不变,冷漠如昔。

仿佛没听出他的嘲讽。

“就这样?”

国王淡淡道:“没有其他?”

泰尔斯笑了。

他观察着凯瑟尔王的反应,发现自己一如既往,无法感受到对方微妙的表情和动作变化,哪怕凭借地狱感官,也只能看见一面铁壁,一团迷雾。

但那又如何。

“当然了,你很清楚这些,你也认识他,了解他,”泰尔斯肯定地道:

“你早就知道。”

“尽管预见了种种不利,知道詹恩不好对付,知道他不会顺你心意……”

王子斩钉截铁:

“但你还是选择了他。”

“你依然借机勒索他,要挟翡翠城和南岸领,威逼他为你的常备军扩编解决预算缺口。”

泰尔斯死死盯着凯瑟尔王,突然有一种明悟。

努恩,查曼,灾祸……还是现在的凯瑟尔。

接敌,察敌,制敌。

不过又一场战斗。

凯瑟尔王看着他,很久很久之后,才发出淡淡冷笑。

“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为什么?”

泰尔斯突然开口,打断了国王。

“为什么非得是南岸?”

泰尔斯缓缓前倾,将鸢尾花的信纸推给对方,轻声咬字:

“为什么,非得是詹恩,来为你提供扩军的预算?来为你作出削减征召兵的呼吁?来为你打开兵制改革的门路?来为你拉动王国的战车?”

国王目光一动。

“哼。”

凯瑟尔王冷笑道:

“因为他正好撞上门来,因为他愚蠢到向复兴宫伸手。”

泰尔斯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

“不。”

他轻轻睁眼。

“之所以是南岸,是詹恩。”

“是因为你别无选择。”

泰尔斯定定地注视着铁腕王。

“而你之所以别无选择……”

但泰尔斯没能说完。

“在你的人和你一起遭殃之前。”

凯瑟尔王面露厌烦之色,渐渐失去耐心:

“你就没有别的废话要说了吗……”

轰隆一声,却是泰尔斯长身起立,咬牙切齿,重重捶响桌面:

砰!

“因为西荒!”

泰尔斯怒吼出声,打断了国王的话语。

那一刻,狱河之罪滚滚而来,助泰尔斯扬声怒吼,声震巴拉德室:

“西荒!”

王子的话音落下,声音之大震得烛火摇曳,光影颤抖。

西荒。

听见这个地名,凯瑟尔王的锋利目光冻结在半空。

“陛下?”

门外传来焦急的拍门和询问声:

“陛下?发生什么了?请回答我!”

但这一刻,室内的两人,无论是泰尔斯还是凯瑟尔王,都无暇更无心去理会门外的声音。

他们的眼神在空中相遇,如两把剑刃交织在一起,摩擦间火花四溅。

“因为你的第一选择、最优选择,你预定好要为你拉动战车的那匹马,”急促的拍门声中,泰尔斯一字一顿,用尽全身的力气,硬生生地把这句话咬出来:

“本该是西荒。”

“而非南岸。”

那个瞬间,他的眼神化成最锋锐的利刃,直刺凯瑟尔的双眸。

砰地一声,大门轰然开启!

以次席先锋官玛里科为首的一队王室卫士急切地抢进来:

“我就知道会出意外!保护陛下,拿下反贼——”

然而仅仅下一秒,王座上的凯瑟尔王就猛地扭头,放声怒吼道:

“滚出去!”

玛里科的话戛然而止。

他望着完好无损而怒火满溢的凯瑟尔王,顿时不知所措:

“陛下,我,我以为……”

但铁腕王已经不再理会玛里科,他只是紧锁眉头,死死盯着泰尔斯。

但泰尔斯却笑了。

“父亲,”王子深吸一口气,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不由露出笑容:

“何故动怒啊。”

凯瑟尔王收敛怒容,呼吸渐渐平稳,目光却越来越冷。

“退下吧,玛里科先锋官。”泰尔斯坐回原位,还有空伸手整理自己的衣领。

这一刻,他虽然满脸尘土,却出奇地显得优雅端正,气定神闲:

“我们都是体面人,不是一言不合就弑兄夺位、弑君造反的北方蛮子。”

玛里科咬紧牙齿,气愤不已。

“顺便一句,先锋官阁下……”

泰尔斯的笑容明媚温和,他把右手拇指和食指夹成直角,俏皮地对玛里科做了个射击的手势:

“陛下很看好你哟。”

玛里科登时一愣。

艾德里安队长的手从后方伸来,按上他的后肩,不容反驳地将他拉走。

尽职的玛里科这才意识到,璨星们的对话不能以常理度之。

大门再次关闭。

泰尔斯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窗外的夕阳已经彻底消失。

徒留夜色的寒凉。

“为什么?”

国王的声音冷冷响起。

虽然只有一个疑问词,但跟方才一样,泰尔斯知道他要问什么。

“几个月前,当我还在龙霄城的秘科总部里,头疼着怎么逃回王国的时候,普提莱告诉我,营救计划的背后,是星辰无数人日日夜夜的努力。”

泰尔斯的思绪飞回龙霄城,他幽幽道:

“于是我问他。”

“这值得吗?”

“普提莱,”凯瑟尔王念叨着这个名字,眼中有神:

“普提莱·尼曼,他告诉你的?”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他。

他只是恍惚地沉浸在自己的过去里:

“整个星辰王国,从上到下兴师动众,成千上万的将士深入荒漠,不计其数的官员前赴后继,你甚至交出了王室直属的刃牙营地,松开了掌控多年的西部战线。”

“如此之大的阵仗和牺牲,就只是为了迎回一个已经在异国他乡蹉跎沉寂了六年,无关紧要的人质王子。”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回到当下,直视铁腕王:“这值得吗?”

“不错的问题。”

凯瑟尔五世冷漠而不屑地盯着泰尔斯:

“却有一个糟糕的答案。”

糟糕的答案。

泰尔斯噗嗤一笑,望向天花板,自嘲摇头:

“当然不值。”

凯瑟尔王没有说话,他的轮廓在不灭灯的照耀下飘忽不定。

泰尔斯举起了手中的信纸

“六年时间,从吸血鬼到宴会,我被凯文迪尔两番谋害。”

那一刻,他的眼里情绪复杂。

“一前一后,你都没忘了向鸢尾花索偿找补,赚得盆满钵满。”

“锱铢必较如你,分斤掰两如你,精明算计如你,父亲。”

“又怎么舍得兴举国之力,耗无数资财,失军事重镇,只为做一出亏本生意,来换取一个冲动、愚蠢、可笑、蹩脚的……”泰尔斯顿了一下,讽刺地吐出最后那个词:

“儿子?”

听见对方用自己的词还击自己,凯瑟尔毫不在意地冷哼:

“怎么,你是来向我哭诉的吗?”

“儿子。”

泰尔斯轻嗤一声,自嘲而笑。

“不,事实上,我在西荒时就隐约知道,你派兵前来,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泰尔斯的思绪回到遥远的鬼王子塔:

“经历了刃牙营地的混乱一夜,看过了传说之翼的桀骜不驯,我以为你是想趁我回国的契机,狠狠敲打那些胆敢拿我作筹码,索要刃牙营地和西部前线,跟你讨价还价的西荒诸侯们。”

“以彰显王权威仪,打击地方势力。”

下一刻,泰尔斯的笑容消失了。

“但我还是太天真,太稚嫩了。”

少年死死盯着国王:

“直到今天,直到这场御前会议。”

“直到这封信。”

火光幽幽,凯瑟尔五世一语不发。

但他看泰尔斯的目光渐渐变了。

“几个月前,父亲,你之所以集合规模空前的王室常备军,进入西荒,与当地诸侯合兵一处。”

泰尔斯的眼神黯淡下来:

“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威慑北地、迎回王子,更不是为了所谓的夺回刃牙营地、敲打西荒诸侯。”

“而是为了一个更高、更大、更震撼,足以影响王国乃至世界未来的宏伟目标。”

那一瞬间,凯瑟尔王的目光却前所未有地锋利起来。

“是的,我低估你了。”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肃颜正色,直呼其名:

“凯瑟尔·璨星。”

“我更忘记了,你不是市井商贾,而是一国之君,你的所思所欲,不在一器一物,甚至不在一城一地。”

灯火飘摇,光影震动。

铁腕王远远望着自己的儿子,却像猎鹰盯着自己的猎物。

泰尔斯紧皱双眉,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与压力:

“对你的形容,也不应该是锱铢必较,分斤掰两,精明算计,而应是——”

泰尔斯咬紧牙齿,望着眼前的铁腕王,就像望着此世最可怕的敌人:

“一意孤行。”

“贪婪无度。”

“敲骨吸髓。”

凯瑟尔没有说话。

泰尔斯死死地瞪着自己的父亲,正如对方的视线牢牢笼罩着自己。

一秒,两秒,三秒。

“现在,约德尔。”

就在泰尔斯以为自己要承受不住国王的目光的时候,凯瑟尔五世的嗓音毫无感情地响起,传向虚空:

“你可以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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