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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春 第55章 不通(三)

万卷书院临山近水,更是草长莺飞,远远看去,微有白雾,更像仙境。

已是接连放晴五日,众先生趁着晨钟未响,纷纷出来晒晒日头。只见院中一个身形清瘦的中年男子站在那,仰头看着朝阳和天穹。

卷云轻薄,缕缕飘染湛蓝天色,看得薛院士面上渐露笑意。

有人问道,“薛院士,可又是在看明日气候?”

薛院士不答,用力往上跳,重重落下,再看看地上,并未陷入土里,鞋底也没沾上湿泥,地已全干了,这才笑笑,“明日又是一个晴朗天。”

另一人敲敲手中烟杆,趁着去授课前多吸几口,笑道,“定是又想做些事了。”

果不其然,薛院士朗声道,“明日牵钩。”

牵钩,又谓之钩拒。当年楚国兵强马壮,水军舟师更是强大。发明了一种名叫钩拒的兵器,以用于水上作战。两船相遇,敌军退败时,军士用钩拒将敌船钩住拉之,使之无法脱逃。敌军自然会划船逃之,一拉一扯较量着气力。后就变成如今的牵钩。只是并非以兵器较量,而是化为长绳,双方各执一头,中间系上彩绸,地上描画河界线,越界者,败之。

而今牵钩并非局限男子,女子也有以此为乐。纤弱女子较量力气时,柔柔弱弱,与男子所表现的阳刚全然不同,各有各自的可观处。

柳雁听说明日举行牵钩,撇撇嘴,定是那薛洞主想的点子。不过也不是不好玩,比上课好多了,心里是接受的,可又不能明着支持薛洞主,便坐直了身只是听着。

郑昉说完举办牵钩的五日安排,见柳雁竟然一声不吭,心头咯噔,这小祖宗该不会是又病了吧?上回可把他内疚得不行,坐立不安,寝食难安。等柳雁终于来书院,不见她瘦,自己倒是瘦了两圈。

“可有异议?”郑昉环视一周,满堂无人说个不字。他又道,“那就明日开战了?”

“先生。”柳雁回过神,朗朗叫出声。

郑昉只觉心尖要冒出冰水来,她何时问过简单的问题?只怕等升到夏班,有了“问难”这一课,她定会难倒许多先生吧。

“且说。”

“我们跟谁比呀?”

“抽签。”

柳雁眨眨眼,“跟谁?”

郑昉已经预想那二十几个小身板等会要闹腾了,“二十四个班混战。”

果然,尾音未停,满堂都如炸锅的米花,不能停下。因为这事太荒唐了,万一最小的立春班跟最大的大寒班对上,那就不是牵钩了,而是可笑的戏台吧?而且他们是春日小班,从夏开始哪一个都是强敌,如何能赢?即使前面都碰上小班,但是最后还是要跟大班对上,那必输无疑。

既然都是输,那何必比?

不过是给人添笑柄。

这一想,士气全无。炸开的米花已消停回锅,即使再在锅底点火,也蹦不起来。看得郑昉好生郁闷,他也是想不通为何院士要这样决定,一路跟众先生商讨,却没得出个结论。

可薛院士决定的每一件事,都莫名地让他们笃信——定不会错。

所以无论如何,签还是得抽的。

士气已没,底下都开始在说中午想吃什么,伙房哪个婶婶给的菜多。郑昉说了一遍让人来抽签,竟没人理他。又说了一遍,才有人听见,纷纷道,“雁雁去抽吧。”

柳雁为人果敢,学得又好,小考两次皆是满分,班上男童都对她敬重三分,更有甚者还叫她柳小将军。这样霸气的抽签,定是要推她去的。

柳雁也不扭捏,大方上前,抽了一支。瞧见竹签上的字,柳眉紧拧,并不开心。

众生探头“雁雁你抽了什么”“不会是夏秋冬以上的吧”“快让我们瞧瞧”。

郑昉也满怀心疼,“就算是抽到大班,也别哭哦。”

柳雁扬了竹签,“立春班。”

众人没料到竟抽中最小的班,如添了三把柴火的米花,又重新炸了起来。无论如何,不用垫背了,不用做二十四班的尾巴,更不会被人嘲笑第一场就输了个难看。

可柳雁却不高兴,本来这混战的安排就让她不痛快了。如今抽到立春班,却好似在欺负人。这种赢法,她不屑。

“先生,这混战的规矩是谁定的呀?”

郑昉知道说出下一句她就要冲出去了,仍是无奈道,“薛院士。”已然看到柳雁脾气的他自己摆手,免得又被她伤着自尊,“你只管去找院士理论吧。”

话落,果然见她拿着竹签跑了。郑昉耸了耸肩,不是她私自跑的,是他点头同意让她走的,不伤,不伤也。

今年开春后,众先生都知晓书院多了一个景象。那就是但凡书院有什么大安排,定然会有个如风般的小姑娘出现在这。

众先生戏称:

——蛐蛐姑娘

——柳小将军

——薛恨恨

薛院士倒觉得柳雁闯门几次,这回礼貌多了,至少会先敲门。虽然进来后还是一脸愤然,同自己八字不合的模样,他放下书客气问道,“有何指教?”

柳雁也客气,“不敢。”

“说吧。”

柳雁这才说道,“牵钩挺好玩的,可那也是力量相当的人一起玩才好玩,悬殊过大,连较量的过程也免了,参与者无趣,看者也无趣。学生很想问院士,为什么要二十四班混战?这样于我们小班不是太不公平了么?”

薛院士淡笑,“世上哪里有公平?”

柳雁怔了小半会,这话不得不说是对的,可听着就觉得不舒服,“所以薛院士办这牵钩,不过是要我们明白这意思?世上无公平?”

薛院士未点头,也未摇头,“自行领悟吧。”

“不能改了么?”

“你来时签应当都抽完了,如何能改?”

“如果能呢?”

薛院士坦然道,“你若能不借师长名义,不借柳家身份,而是以你现在惊蛰班学童的身份办成,就由你。”

柳雁当即起身,“好!”

旁人见她答应得这样痛快,又侧目看去,真觉是不是哪里下凡的仙童,有这种气魄,全然不像个孩童。正想着,突然见她伸出尾指,以无比肃穆的神情说道,“拉钩!”

“……”罢了,其实真不过是个孩子。

薛院士笑笑,还是伸手拉钩做了稚气约定,“明早巳时便开始第一场,你若不能赶上那个时候,我便又给你个‘不通’。”

柳雁哼声,“薛洞主备好工工整整的‘通’吧。”说罢,这才拿了自己的竹签走。

快到门口,薛院士才想起来,“你抽的是大班?”

“立春班。”

三字一落,别说屋内其他先生,就连薛院士也诧异了。本以为是抽了大班才求换了,谁想却是不用说也是胜券在握的立春班,让他们好不意外。

柳雁拿着竹签走出来,已在想法子怎么让这“不公平”变为“公平”。不得不说连她也觉得,薛院士虽然“糊涂”地想出这破规矩,可就好像是故意的。真是旨在让他们明白世间不公?

那样不是跟书院的宗旨不合?

无论别人怎么想,她是不信的。

如今就得将薛院士真正的想法挖出来,而挖出来的前提,就是将不公变为公,方能明白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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