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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谋不轨 第十章 长生短死

血桎梏遮天蔽日,整个红尘客栈都被笼罩于一股死亡的红光之中。

长谈过后景澈疲惫至极地沉沉睡去,而百里风间依然端坐在帘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喝不醉,越喝越清醒。越喝,听得越清晰。

听到天亮后第一个旅人从后院走出来的时候,半句“今日的早膳怎的……”还未说完,便是刀斩骨碎、血溅竹枝的声音。

歌女的惊慌恐极的尖叫声,小厮逃至无路求饶的喏喏声,最终都化成了血泪染红这个红尘客栈。

--都是乱世的祭品,祭的,何止是这个血桎梏。

杯中酒洒出了一滴,在桌角摇摇欲坠。

以为,躲在房间里喝酒,不必亲手提剑杀人,心中煎熬便会少一些,可是他错误地高估了自己的波澜不惊。他比任何时候都深刻地知道,纵然天下将他视为救世神,却也掩饰不了他是个懦夫的事实。他躲了这么多年,醉生梦死了这么多年,就是不忍再去正视那些血腥,那根深蒂固在他心中的障碍已经成了他的心魔……他,跨不过去。

他甚至庆幸,此刻他的族人没有逼他,允许他躲在房间里当一个酒鬼和懦夫。否则他害怕对那些无辜之人下手时,会辜负了手中的那一把龙渊白剑。

哪怕他可以非常冷静地审时度势、分析轻重缓急,哪怕他非常清楚世道允许每个民族有自私的权利,血风腥雨中,刀剑无眼,天经地义。可是他依然,无法承受那些血腥带来的自责。

百姓……何辜!

手中酒杯被硬生生捏碎,眸里浑浊的眼神骤然清明了一下。

刻意忽略外面刀起刀落的声音,却无法忽视透进薄薄窗纱的血光愈来愈盛,像是一个膨胀的血球几近临界,似乎随时都会爆炸开来。

浅眠的景澈一下子便被陶瓷碎裂声惊醒,探出帘子望见百里风间背身执剑伫立,身上散发着一股慑人戾气。她一愣,知觉鲜少见他如此寒意逼人,无比陌生,下意识唤道:“师父?”

似乎在整理神情,顿了顿后才侧过头,却勾起一个吊儿郎当又醉醺醺的斜笑,抽出剑尖在门口尖锐而冷冽地划出一道金色裂痕:“阿澈啊,千万不能走出这个房间。”

说毕,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不愿意被人戳破,不愿被人看到喜怒,桀骜而又矛盾,背身之时脸上笑意顿时收敛。

“嗳,嗳?”唤了几声都没有回应,景澈气恼而又莫名其妙地爬下床,“百里风间!你有病吧!”

却就在这时,楼下传来陶瓷杯盏碎一地的巨大动静。景澈已被血桎梏扰得一惊一乍,哪里顾得上百里风间的嘱咐,迫不及待想出去探一探究竟。可在脚触碰到那条剑尖划出的金色裂痕时,她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了回去。

不信邪,又试着冲出去,却被更重地摔回来。她气得几乎要掀桌子,真是烦透了她这个自作主张的师父,正想破口大骂,听到楼下七影的声音朗朗传来,一字一顿,带着一股子视死如归的坚定:“那便抓阄吧。”

“我与众人平等。”口吻里分明还夹着醉意的漫不经心,却有种让人不敢抗拒的威严。

“剑圣!”铿锵有力,此刻半步不让,“请让我与族人护你走出此地!”

百里风间望了眼半垂帘子后堆积的尸体,血流正顺着庭院石子路蜿蜒,腥味冲天。百来个旅人的血气都不够喂饱血桎梏,只得剩余人之中再死几人。

却未接过七影的话,只是袖袍一挥,取了筒中一把筷子,徒手削去一截,又取另一筒未截筷子,凌空一抛,筷子哗啦啦地撞击随着他的袖袍转了一圈,混在一起。一股袖风托起竹筒倒竖,筷子重新回到筒中,浮在半空,露出的半截皆是长短一致。

“长为生,短为死。”正色,说得云淡风轻。

生与死。没有人退缩,却也没有人上前。

半晌,蓦得酒盏一摔,一个身形纤瘦眉眼却豪放的男子踏上前来,典型的臻弋人模样,肤白眸黑,生得精致美貌但有一股坚韧:“老子先来!”

抽到的,却是短签。

面色微顿,他随即豪放一笑:“该来的迟早会来!老子藏在这小小坤方城的地下密室里这么多年,早就不怕死了!今日能与剑圣并肩而战,更是死而无憾!”

剑摩擦着剑鞘发出尖锐声音,剑光掠过金穹碧顶,下一秒,血染白瓷,长作天地别。

众人都微微侧目不忍再看,却不再有犹豫。接二连三上前抽筷子。死者未有退缩,生者亦未有庆幸,这便是百年后的臻弋人,匹夫亦有着浩然正气铮铮铁骨,心甘情愿为故国捐躯,为族人而战。而百年前的臻弋呢?不忍回视。

血桎梏的血光又盛几分,此刻所有人都已经抽取完,死者二十九人,生者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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