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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骄 第24章 归来

晚上孙太夫人用过饭,半倚在榻上让丫鬟捶腿。

孙大爷一脸无奈的进来,孙太夫人挥退丫鬟,坐起身看着他,“你三叔安置好了?”

孙大爷让人下火的凉茶来,狠狠灌了两口,才郁郁道:“暂且住在揽菊轩,那里僻静些,也让三叔养养身子。”

话虽说是这样说,想到孙三老爷被押送来时那副模样,见了族人还破口大骂,一脸你们都是逆臣贼子我才是忠直耿介的神色,孙太夫人也有点厌烦,可她拿这个小叔没法子。

“他上了年纪,又是长辈,你们兄弟几个都要容让些,再说大都督既把他送来,老七那孩子又投效了大都督,他也不能在咱们这儿出差错。”孙太夫人说着就叹息,“他到了这个岁数还不肯消停,你爹他们也有错。当年三房断了子嗣,咱们这一房是宗房,自然要先出头,三房境况不宽裕,一屋子寡妇,族人们谁都不乐意,你祖父就从自己的膝下择人。你爹他们兄弟四人,唯有你三叔是庶出,你祖父就挑中他。后来王太姨娘思念过继出去的子嗣,没多久就重病在床,王太姨娘是你祖母的陪嫁丫鬟,一直恭恭敬敬在你祖母身边服侍,还帮忙照顾你爹他们长大。你祖母怜惜她,想把你三叔接回来住一段时日,可三房不肯,说你祖父是想反悔。你祖父一狠心,连你爹他们都不许再整日往三房跑,没多久王太姨娘就一病去了,自那以后,你这三叔,就恨上了咱们这一房。”

其实已故的孙太老爷并非就一点不思念这个唯一的庶子,只是人已经过继出去,再整日歪缠,别人还只当宗房惦念三房那点子微薄的产业,宗房毕竟是宗房,不能不顾全大局。后来三房的儿孙能仕途通达,孙太老爷没少在后面悄悄使力气,自家老爷他们兄弟几个又何尝没有处处容让,可眼下,三房是无论如何不会信这些的。

孙太夫人想着心里烦躁,又记起跟孙三老爷一起过来的孙妍来,就道:“容县那头想必不久就会来人,你得告诉曹氏这几日好生照顾她们母子,那丫头……”

后面有些话孙太夫人不想说了,孙大爷虽说是个男人,亦并非没听过孙妍这位三房庶出堂妹的往事,当下应诺。当晚回去就叮嘱孙大夫人,“孙妍那儿,你要仔细。”

孙大夫人正给他更衣的手就一顿,旋即温声道:“您放心就是。”

孙大爷唔了一声,今日也是累了。李廷恩辖下河道不少,上回临时疏浚通达运粮河道只是小节,后面李廷恩着人送来新的河道图,有许多改动的地方,这才是大处,有几个地方还要勾连出海口,工程浩大,必然是要等天下安稳才能动工。

然而这图既然都给他看了,必然将来也会让他参上一脚,孙大爷内心跃跃欲试之余,对后宅亲族那点子事就越发不耐烦起来,回家多半是过问两句,倒头就睡。

有以前洗手做羹汤,冬日浣衣的境遇,孙大夫人这会儿倒不觉着孙大爷不陪她吟诗作画,温存脉脉就是冷落。有时候空暇下来她自己想起就觉着好笑,闺中时姐妹们在一处,爱的是翩翩玉郎,想的是夫妻琴瑟和鸣,红袖添香,只觉得母亲婶婶们整日争点中馈管家之事何其让人厌烦。嫁人后遇上丈夫有通房,经过许多空房寒枕的日子,才知成亲前想的那些冬日暖手,夏日打扇都是小女儿的美梦,把着嫁妆,抚育子女,处置内务才是夫人太太们该做的,只是难免仍有些意难平,总觉世家女子下嫁该有些不同。直至经过一场大难,看多人心险恶,差一点沦落为奴仆,才明白,攥紧手里的东西,稳住身份地位就是真正的踏实日子,至于旁的,甚么夫婿尊敬,鸳鸯同飞,都全然不要紧,更别提那点子可笑的世家身份了。这世道浮沉,管你甚么世家平民,都是一样。

不过眼下这局面是最好的,自己已有儿有女的,丈夫回家就已累的昏昏沉沉,没心思去理会那些花枝招展的人,也不用自己再去贤惠。

看孙大爷睡的沉了,孙大夫人从里屋出来,见到乳娘曹嬷嬷正在抹泪,她心里一动,过去低声道:“乳娘哭甚么。”

曹嬷嬷本是看孙大夫人进去才找了个角落藏起来伤心,不妨她这么快就出来,赶紧三两把抹了泪,挤出个笑脸道:“夫人,老奴没事,就是风沙胡了眼。”

孙大夫人朝外面望了一眼,只看到静谧的夜空,何曾有一点微风?她走到厅中软榻上坐下,把曹嬷嬷拉过来,小声的问,“你是不是又在担心兖州那头?”

不提还好,一提曹嬷嬷就忍不住泪如泉涌。

她是曹氏家生子,打小生在曹氏长在曹氏,就是选作了孙大夫人的陪嫁,跟着出来的就只有丈夫还有大儿子和大媳妇,她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嫁娶都是和曹氏的世仆结亲,留在兖州生息繁衍,更别提父母娘家兄弟姐妹了。

只要一想到关内道的情景,曹嬷嬷就心如刀割,夜夜都睡不安枕,哭着跪倒在地,“夫人,这可怎么好啊。大都督就快把河南道都打下了,关内道这些地方早就被四面围起来,听说连一粒粮食都送不进去。以前曹氏还有大片良田耕种,可前些年早为了几位少爷前程,早就都卖了出去,此后年年都是靠买粮吃,老奴听说关西道已有人易子而食,许多大户人家都有儿孙饿死。更别提咱们大爷又到大都督麾下……”

“别说了!”孙大夫人厉声呵止她,朝里屋看了一眼,才压抑声音愤怒的道:“嬷嬷的意思,是怪罪大爷不该为大都督效命?”

曹嬷嬷吓出一身冷汗,拼命摇头,“老奴不敢,只是……”

“好了,嬷嬷当我就是冷心冷肺的人,半点不惦念娘家?”孙大夫人说着泪盈于睫,“可我出嫁了,只能先顾着孙家。再说眼下毕竟兖州还是大燕的地方,我就是求了大爷想法子,又能想甚么法子。你以为都是姚家的人,有那个福分让大都督遣了精锐从京中救人出来?”

看曹嬷嬷不再说话,想到这是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心腹乳娘哈,孙大夫人压下那点烦躁,“你也知道眼下家里的处境,我总要先保住自己,才能想想日后如何保住娘家。”

就算是乳娘,毕竟是下人。曹嬷嬷一时热血上头说了一长篇话,这会儿心里早就后悔的厉害。她一手带大孙大夫人,怎会不知孙大夫人的性情,原本战战兢兢怕孙大夫人怪罪,哪知孙大夫人还安抚她。她当即借坡下驴,连声道:“您想的是,都是老奴眼皮子浅。”窥度了一番孙大夫人的脸色,她很热切的出谋划策,“不是老奴多嘴,家里往后靠的怕是那位。”

孙大夫人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道:“今儿晚了,明早你让人开了库房,把新入库的两匣子血燕全给青芜送了去。”

曹嬷嬷一惊,“前儿二夫人还说要吃血燕养养身子,想趁着再给二爷添位哥儿。”

“她要是不乐意,就管青芜要去罢。”孙大夫人脸上的笑容有些耐人寻味。

曹嬷嬷瞬时懂了她的意思,垂了头没有再说。

第二日一早,曹嬷嬷就带着两个小丫鬟去给孙青芜送官燕。

魏嬷嬷出来在花洞门外迎她,笑盈盈的接过锦匣,听曹嬷嬷说这是上等的官燕,三百两银子才得一斤,脸上连点波澜都没掀起,只是道:“大夫人想着咱们姑娘呢。”其余的话便不多说了。

曹嬷嬷接着魏嬷嬷身后的丫鬟送上的两个锦囊,看见上头的银鱼线,再掂量掂量分量,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大夫人舍不得吃的官燕,只怕在这位姑娘眼里头,根本算不得甚么好东西。

曹嬷嬷说要进去给青芜见礼,魏嬷嬷银盘脸上满是笑,却和气的拒绝,“您来的不巧,苗家那位三姑娘过来了,待姑娘空下来,老奴必回了姑娘,姑娘指定过去陪大夫人说话。”说着从回去转了一圈又回来的小丫鬟手上接过一个银匣,半打开盖子给曹嬷嬷看,“外头新送来给姑娘的玉膏,说是给女子吃了最补气血,也不值甚么,您给大夫人带回去,只当是咱们姑娘这做小姑的一片心意,毕竟大夫人管家辛劳。”说最后一句的时候,魏嬷嬷就翘了唇角望着曹嬷嬷,望的曹嬷嬷一阵心惊肉跳。

曹嬷嬷心慌意乱的接过银匣,看着上面雕刻精美的缠枝纹,心里越发憋火,还得挤出个笑脸谢了孙青芜,这才带着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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