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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遮天,一手捶地 第五十二章 (完整)

我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之中。

真正的太子因常年浅眠,就寝时总会命人在熏笼中点燃苍术和艾叶等草药,久而久之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药香;我记得傍晚离开皇宫之前所见到的景宴身上就有这种熟悉的味道。

可方才的这个太子近到我身旁,我却连一丝气味都闻不出来。

哪怕再荒谬,再不敢相信,太子被人掉包之事还是发生在眼前了。

前后不到两个时辰。

这个假扮太子之人不论谈吐,言行都足以假乱真,为了不让我起疑,他专程赴约,说明今日黄昏他听到了我在东宫与景宴的对话;看来,是有人早有预谋的在景宴身边观察了一段时日,寻隙替换之。

那么这个人,极有可能是东宫侍奉太子的太监之一。

只不过,此人尚且露出了几处破绽,在太子身边所呆的时间应该不长。

这般想来,寸步不离景宴的成公公今日怎么不见人影?难道说,幕后主使担忧成公公会识破,所以已经暗中将他除掉了?

我心跳如雷,明知越是此等时节越不可乱了手脚,偏生我的手脚不听使唤的乱颤,颤的一旁的宫女都看得心慌,楚楚可怜的美目逼出的泪花,“公、公主,您可别吓唬奴婢啊,今夜这天是冷了些,可也不至抖成筛子吧,奴婢这就去加些炭火……”

“……”

我瞥了一眼屋外时不时偷往里瞄的宫女们,料到这当中应该混入监视我的,若火急火燎的去搬救兵,必有人闻风而阻挠。

要想拆穿一个假太子不难,难的是真太子势必在他们手中,稍有差池,景宴可就性命堪忧了。

却不知这假太子是何人派来的?此举的目的是什么?真正的太子人又在何处?

我深知当务之急是要将这消息告之宋郎生与赵庚年,过两日就是祭天大典,已经没有时间从长计议,迟一步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念及于此我披上貂裘外袍,宫女们皆疑道:“殿下,这夜都深了,雪还未停呢,您要出去怎不备好轿辗?”

“不必了,太子殿下匆匆而回拉下了要物,本宫去趟东宫就回。”我淡淡道:“你们不必跟着了。”

我自然没有欺骗她们。

与其鬼鬼祟祟乔装溜走,倒不如堂而皇之地去东宫,襄仪公主要去东宫找太子如此平常之事谁人会疑?不疑则不必通风报信。

东宫离长乐殿不过是百步之遥,我人一出现在东宫门外,守宫的禁军便认了出来,齐齐抱拳行礼道:“属下参见公主。”

我略略转眸,冷然问:“怎么今夜人都在外边守着?”

其中一名禁军领头答道:“禀公主,太子殿下一回便说要歇息,令所有人都在外院巡逻,不得打扰。”

我点了点头,“太子方才在长乐殿同本宫用膳,遗下要物,故本宫亲自送来,既然太子要休息,你们也不必再去麻烦通传了,本宫直接进去便是。”

两位禁军领头互相交换了眼神,反正我不经通传直接去找太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不敢阻挠,忙给我让我一条道来:“公主请。”

从东宫殿外入内院,一路畅通无阻,离太子寝宫愈近,所见的太监与宫女就越少,我估摸着多半是假太子心中有鬼,遂才屏退众人。

待穿廊而过,远远便望见屋内亮着灯,有两个人的剪影映在雕窗之上,一个看去应该是那假太子,另一个则着太监服饰。奇就奇在那太监坐着,太子反倒站着,他微微颔首,不时在同那太监说着话,需得近到窗沿石墙下才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我四处张望了一圈,虽说周围暂时没什么人,要是沿着长廊走,一拐弯很容易就会被屋中的人察觉;原本那窗沿外是对着一片花圃,踩着草或倒还好,可这几日落雪纷飞的,地面早已积了一层雪,靴子踩在上头嘎吱作响,但凡屋中的人不聋,都听得到脚步声。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长靴,稍一思虑,便即绕转到寝宫朝北的后侧方,那面窗户被几棵苍松所挡,即使有人从里边看也未必看得到人影。

我轻手轻脚的跨过木栏杆,将脱下绒毛长靴藏到长廊底下,继而弯低了腰,极缓极缓的踩入雪地中。

雪水渗过袜子,冰寒刺骨,每迈出一步都要配合着阵阵风声,不过短短的十步之遥,恍然耗了大半体力,到最后浑身僵得发战,我心中暗暗嘀咕,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诸如关节风湿之类的。

好容易靠到石墙,刚挪出两步,就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声音悠悠响起:“公主当真没发现什么?”

脑中嗡的一声鸣响——这个声音,果然是风离!

“这几日我在太子身边伺候着,同公主所说也俱是按公子的吩咐做的……我看她的样子,应该不像是察觉出不妥……”此人说起话来,尽管声音与景宴极像,但却低沉许多,听他的意思他应当是混入东宫乔装成太监,或者压根就是新来的太监。

“她的样子?”风离冷笑一声,“公主最擅长的就是将计就计,在险境之中随机应变,天大的事压着她都能不动声色,凭你就能瞧得出什么倪端?”

听到风离如此评价,而此时此刻我正在做他口中所做之事,都不知究竟是谁料事如神。

假太子连连称是,“既然太子已成功送出宫去,接下来公子要我做些什么?”

风离漠然道:“你留在东宫当这个太子,切不可露出马脚,两日后的祭天大典,百官皆会出席,此次祭天皆由太子心腹操持,到时候你在‘迎帝神’时会发现错处,继而小事化大,大发雷霆,命人当场处决负责的御史及太常令;如此,百官必会齐齐劝谏太子继续完成仪式,你就借题发挥,将挺身说话的官员都就拿下,以犯上论处,直待所有人都噤声再继续祭天。”

假太子迟疑道:“如此……我不就得罪了满朝百官?”

“错了。”风离道:“得罪百官的不是你,我要的,就是萧景宴尽失人心。”

我微微皱了皱眉,只听风离的声音徐徐飘荡:“还有,你必须在两日之内找出前朝兵符究竟藏在何处……”

“可我在太子的书房、寝宫都翻了个遍,根本没看到什么兵符,连当朝的虎符、玉玺不见踪影……”

风离道:“实在找不到,就从襄仪公主身上下手了。”

假太子问:“襄仪公主怎么可能会告知于我?我去问她,只怕她反起疑心。”

风离笑了笑,“起疑心又如何?她已中了软骨散,两个时辰之后她会渐渐感到手脚无力,失声失语……对了,方才她可有动过那酒?”

假太子得意道:“她饮下好几盏,只怕都不需两个时辰她就连站都站不稳了呢。”

风离道:“若明日还找不到兵符,你就去长乐殿直言不讳的告诉她太子在我们手中,以太子的性命换兵符,她不妥协也得妥协。”

风在耳边呼啸,我庆幸的拍了拍胸脯,好在早有防备,事先用了那套古铜杯盏,当触动机关时酒液皆流在了杯底,只要做出一饮而尽的样子,再在不经意间顺着流到袖管中就能掩人耳目。

“祭天时在外守卫祭坛的宿卫京师三千营是我的人,在内是羽林军,聂光意欲趁那日祭天率叛军趁势攻入皇宫,让三千营拿下羽林军。”风离又笑了一声,反问道:“我为何要替他人作嫁?”

“公子此言得之。”

风离道:“亲军都尉府的总统领贺平昭忠心于萧景宴,此人决不能留,既如此,你就让他留守皇宫,让他们与叛军自相残杀,祭天之后你调出都指挥使司的各地方兵力全力镇压乱党,至于贺平昭,死了最好,若还活着就治他一个护主不周之罪,将他处死。”

假太子沉吟道:“只不过,若然公主交出兵符,我们岂非要交出真的太子?”

风离嗤笑了一声,“我们可以还公主一个真太子,却没有说过还了之后……不能杀之?”说罢,他哈哈笑了起来,假太子亦跟着笑道:“公子果然妙计!谁又能想得到太子如今被压锁在京郊一个不起眼的村寨之中呢?”

莫非长空寨?

我心提到嗓子眼,复又稍稍心安。长空寨有张显扬在,景宴应该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尽管我本欲探听到更多,奈何才这片刻功夫双腿已不听使唤的直打哆嗦,再往下站,只怕俨然要塑成一块人性冰雕,思及于此,我当即扶树转身,原路而返。

待跨上长廊,脱了袜穿回靴,才感到自己恢复了些许体温,我深知东宫、甚至皇宫已不宜逗留,脑海中回响着风离的话,当务之急,是要拿走兵符速速离宫,先想法子通知宋郎生,同时连夜赶至赵府,若能让他们知悉一切,风离的奸计则无法得逞。

我悠悠步回东宫殿外,禁军领头见我出来再度行礼,我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便悄声附耳问他。

他听了之后连连摇头,唯恐我不信,道:“没有,属下们在此看守一日,从未见过此等情况发生。”

我笑了笑,“那就好,太子现已就寝,本宫也就回殿了。”

“恭送公主殿下。”

此夜注定无眠。

我自然没有回长乐殿安枕就寝,而是改道去了父皇的图书阁。

我知道景宴会把兵符藏在哪儿。

将要物藏于千千万万册其中一册之后,这是景宴多年的习惯,也是我的习惯。

夜已深,书阁上了锁已无人看守,我进到书阁之中,就着窗外灯笼的光束攀上高高的书架,寻了几本景宴最喜欢和最讨厌的书卷,很快便寻到了那熟悉的木盒。

这就是风离梦寐以求的兵符。

可我却想不透,他究竟是什么身份能够单凭几个兵符就调动前朝旧部?宋郎生曾疑风离是大皇兄,然大皇兄乃是当朝皇嗣,怎么可能有资格使用前朝兵符呢?

我写了张字条唤来飞鹰,放飞的时候只盼着它能早一步抵至宋郎生的身边。

那样一切都有救了。

出了书阁我一路往北,我想要是没有记错,今日巡夜的军头应当是孙轩,就是当日康王一案在大殿上弃剑对我跪下的侍卫亲军,是个可信之人。

如果我是风离,应当已让那假太子在宫门处设下公主禁出令,想顺利出宫,须得乔装一番。

毕竟天无绝人之路,穿过御花园转眼就望见了孙轩带着的几名亲军巡夜,我知事不宜迟,立刻迎上前去,碍于夜色迷蒙,他们看不清来人,纷纷拔剑而起:“何人?!”

“本宫乃是襄仪公主。”我不疾不徐步至孙轩跟前,“孙轩,好久不见了。”

孙轩微微一惊,当即同各亲卫军单膝跪下,“参见公主殿下。”他皱了皱眉,“夜半三更,不知公主何以在此?”

我长叹一口气,不由苦笑道:“本宫是来请求你帮我一个忙的。”

我自然不敢同孙轩说的太多。

这其中关联错综复杂,不是他们几个小小的侍卫亲军能够解决的了的,若贸然闯入东宫,一着不慎,这几人的性命可就眨眼没了。

但他毕竟是信任我的。

我说我要出宫,他二话不说让身形较小的下属除下铠甲给我换上,恰好到了交接轮替的时辰,守门的士兵并未起疑,于是我混在他们当中顺利的出了皇宫。

孙轩事先命人在宫门外备好了马车,他小心翼翼的扶着我上了马车,转头吩咐车夫驶向赵首辅府邸去。

直待车夫缓缓策动马车,我才有一种暂离险境的真实感,整个人放松下来,对孙轩点头致谢道:“亏得有你。”

孙轩微微笑了笑,“公主在车内稍作歇息,属下在车外随时查探。”言罢他起身掀开车帘,坐在辕位座上,同那车夫一同御马。

冻僵的双足刺刺疼痛,回想着这一夜所发生的事,不禁仍有几分后怕,若在偷听之时被人当场抓个正着,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冷风一吹,湿润的寒气便往骨头里钻,我搓着手哈着气,想让自己暖和一些,却怎么也搓不热乎,只感到自己的体温越来越低,连带着双手也越来越使不上劲。

仿佛意识里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我缓缓摊开双手十指,再慢慢试图握紧,双拳根本握不紧,双腿连伸直都颇为困难,仿佛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这不像是冻僵的反应。

这时,马车从赵首辅府邸的大门口呼啸而过,未有停伫片刻。

“停……”我下意识的想要让孙轩停下马车,一开口,入耳的却是嘶哑的嗓音。

耳边乍然响起风离所说的:两个时辰之后她会渐渐感到手脚无力,失声失语。

此时距饮酒后,恰好是两个时辰。

还是中毒了。可我并未饮过那酒。

风离为何会说毒是下在酒中的呢?

除非,他那番话,根本就是说给我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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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透过窗帘的缝隙侵入,我冷的一哆嗦,蓦地转过头,车帘亦在暗处幽幽浮动。

恐惧一层一层压上来,我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方抽到一半,就听车厢外的人淡淡道:“公主,这剑太重了,你中了软骨之毒,还是省些力气吧。”

风离的声音如同扼住了我的喉咙,令我无法言语。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从遇到孙轩离开皇宫,这一切都顺当的太不寻常了。

在我离开东宫之时,他就早了我一步,他知道我只能求助孙轩,所以他迅速扮成孙轩,在我离开藏书阁的时候恰到好处的出现。

他的目的,是我怀中的这盒前朝兵符。

他深知威逼利诱无用,故而引蛇出洞,引我去东宫偷听他们的谈话,诱我带着兵符逃离。

那么,假太子赴约的种种破绽,也皆是他环环算计的第一步棋。

此情此景太过熟悉,当日我以为武娉婷乃是风离所扮,直待打开秘道之后才意识到,忠心耿耿的“阿左”才是真正的风离。

分散的深思集中回来,我双手勉力抽出佩剑,颤着手往帘外的车夫背上刺去,自然是没有刺中,下一瞬,车帘倏然拂起,有人伸出两指接过剑尖,轻轻一弹,巨大的回力将剑从我手中震落到地板之上。

然后我看清了车夫的面容。

清俊而冷漠,熟悉而陌生。

是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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